第2386章 龙潜于渊(31)[2/2页]
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妙书网]https://m.miaoshuwo.com最快更新!无广告!
sp;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nbsp风穿过槐树叶,沙沙的声响里混着七十三双小布鞋的脚步声。林野抬头望去,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拼出个模糊的“家”字,像大地用光影写的信,等着远方的人拆开来看。他握紧手里的短刀,继续在青石板上刻字,石屑纷飞,像在撒一场漫长的种子,要等七月初七那天,长出条通往家的路。
nbsp青石板上的名字越刻越多,像片在阳光下蔓延的青苔。林野的短刀磨得发亮,刀身映出他眼下的乌青——自从在洞底拔出最后根桃木钉,他就没正经睡过,总觉得耳边有七十三双小布鞋在跑,有时在老槐树的枝叶间,有时在西坡的石碑丛里,有时甚至在他挖开的泥土里,踩着骨渣发出细碎的咯吱声。
nbsp“得做‘锁魂香。”老瞎子把晒干的艾草、野菊和槐树叶揉在一起,竹筛里的碎叶泛着奇异的光泽,“替身棺里的怨气太重,就算拔了桃木钉,那些坏东西的魂还会跟着孩子,得用香把它们锁在瘴气里,让太阳晒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散。”
nbsp林野蹲在一旁削香签,桃木的碎屑落在青石板上,和之前渗进石缝的黑血融在一起,竟长出层淡绿色的苔藓。他想起洞底那些生锈的桃木钉,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偏要用桃木做鞋楦——桃木能镇邪,却也能养魂,就像那些既会伤人又能救人的药草,全看握在谁手里。
nbsp老槐树的树洞里,藏着父亲留下的账本,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十年间的寻踪:“三月初五,李家庄后沟发现虎头鞋,绣线是‘福兴号的货色,对应瘟疫名册上的‘李丫”“七月廿三,镇西井台捡到红绳结,和林家三丫头的红头绳同款”……最后一页画着幅简易的地图,用朱砂标着七十三处“鞋踪”,每个标记旁都点着个红点,像滴在纸上的血。
nbsp“你爹每找到一处鞋踪,就割破手指点个记。”老瞎子用粗糙的手指抚过红点,“他说孩子的东西沾着魂气,跟着鞋找,总能摸到替身棺的边。”
nbsp林野把账本揣进怀里,往镇西井台走去。地图上标着的最后一个红点就在那里,旁边写着“林想,红头绳”。井台的青石板上果然缠着截红头绳,线尾沾着块暗红色的东西,凑近了闻,有股熟悉的桐油味——是父亲做鞋用的那种老桐油,带着点涩,却能把布牢牢粘在鞋底。
nbsp他顺着井绳往下摸,指尖碰到个冰凉的东西,是只小小的银锁,锁身上刻着“长命百岁”,锁孔里卡着半根红头绳。林野的心猛地一跳——这是母亲给三个妹妹打的银锁,林想的那只锁孔里总爱卡东西,有时是花瓣,有时是草叶,母亲总说她是“小馋猫,连锁都想喂东西”。
nbsp井绳突然往下一沉,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拽。林野握紧银锁往上拉,绳子末端缠着个布包,解开来看,是双没做完的虎头鞋,鞋面上的虎眼只绣了一只,另一只的针脚歪歪扭扭,像父亲临终前没力气收尾的活计。
nbsp布包里还裹着张纸条,是父亲的字迹:“念、思、想,爹没本事,鞋没做完,但路快铺好了,跟着银锁走,别回头。”
nbsp林野把虎头鞋按在胸口,银锁突然发烫,锁孔里的红头绳自动抽出来,顺着井绳往下滑,在井底水面上拼出个“引”字。他想起老瞎子说的锁魂香,突然明白父亲早就算好了——孩子们的魂跟着鞋,鞋跟着红头绳,红头绳跟着银锁,而银锁,一直挂在他脖子上,贴着心口的位置。
nbsp回到老槐树下时,老瞎子已经把锁魂香捆成了七十三束,每束香的顶端都系着截孩子的头发,是从桃木钉上解下来的。“得找七十三根‘定魂桩。”他指着西坡的石碑,“把香插在碑前,桩子要埋在瘴气边缘,让香烟顺着石碑往上飘,形成个圈,把坏东西圈在里面。”
nbsp林野扛起铁锹往西坡走,每块石碑前都要埋根削尖的槐木桩。埋到刻着“李丫”的石碑时,桩子刚入土,就听见地下传来闷闷的哭声,像个小姑娘在哭丢了鞋。他想起账本里写的“李丫的虎头鞋绣着牡丹”,突然蹲下身,在碑旁挖了个小坑,把从井里带回来的半只虎头鞋埋了进去——那鞋面上的牡丹绣得歪歪扭扭,和李丫的那双一模一样。
nbsp哭声果然停了。埋好的槐木桩突然冒出嫩芽,顺着石碑往上爬,芽尖缠着缕青烟,像香没点燃就自己冒出了烟。林野看着嫩芽,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骨头混在槐树种里——草木有灵,能把魂气养在根里,只要树活着,孩子们就不算真的离开。
nbsp七十三根定魂桩埋完时,日头已经偏西。西坡的瘴气开始往这边涌,却在靠近槐木桩时被无形的墙挡住,撞在墙上的雾气化作水珠,顺着桩子往下流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每个水洼里都映着个模糊的人影:镇长的、打手的、知情不报的村民的,都在水洼里挣扎,像被按在水底的鱼。
nbsp“这是‘孽镜水。”老瞎子往水洼里撒了把锁魂香的碎末,“能照出坏东西的原形,让他们看着自己造的孽,直到烟消云散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nbsp林野突然注意到,所有水洼里的人影都缺了只脚——右脚,光着,没穿鞋。他想起父亲账本里的备注:“镇长十年前被疯狗咬了右脚,从此落下跛脚的毛病。”原来那些坏东西的魂早就不完整了,缺的那只脚,是被他们自己的罪孽啃掉的。
nbsp暮色渐浓时,老槐树的枝叶间突然亮起无数光点,像挂了串星星。林野抬头看去,是七十三只萤火虫,每只都停在片槐树叶上,树叶的形状正好能托住它们,像父亲特意为萤火虫做的小床。
nbsp“是孩子们在点灯。”老瞎子的白瞳里映着光点,“它们怕黑,总爱凑亮处,这是在给还魂路挂灯笼呢。”
nbsp光点越聚越多,慢慢连成条光带,从槐树叶一直延伸到西坡的石碑丛里。林野顺着光带走去,发现每只萤火虫停驻的树叶上,都有个极小的牙印——是孩子们小时候啃的,林念总爱啃树叶玩,父亲说她是“小山羊,见了绿的就想咬”。
nbsp光带的尽头,无字碑前的泥土里冒出丛新的野菊,花瓣是淡红色的,像用血浇过。林野蹲下来细看,花丛里藏着个小小的铜铃,铃舌上刻着个“念”字,是林念的那只。他刚把铜铃捡起来,花丛突然往两边分开,露出块埋在土里的银锁,锁身上的“长命百岁”已经被土磨得模糊,却能看清锁孔里缠着三根红头绳——是林念、林思、林想的,三根绳头打了个结,像她们小时候总爱把自己的绳缠在一起玩。
nbsp“你爹把银锁埋在这儿,是想让孩子们知道,家就在碑后面。”老瞎子的声音带着哽咽,“他说等孩子们回来,就把这锁挂在门楣上,让路过的都知道,林家的丫头找着了。”
nbsp林野把银锁挂在无字碑上,锁孔里的红头绳突然散开,顺着碑面往上爬,在“林念、林思、林想”三个名字周围绕了三圈,像给名字系了个红绳结。他突然想起母亲总说,红绳结能把人心系在一起,不管走多远,只要结还在,就还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nbsp夜里起了风,槐树上的铜铃响了整夜。林野坐在青石板上守着,老瞎子靠在树旁打盹,梦里偶尔喊两声“丫头”,手指还在无意识地编着什么,像在给布偶补胳膊。
nbsp天快亮时,林野听见锁魂香的烟里传来说话声,细细碎碎的,像孩子们在吵架。他凑过去听,是林念在抢林思的小辫绳,林思在夺林想的红头绳,三个小丫头的声音混在一起,吵得像群刚出笼的麻雀。
nbsp他突然笑了,眼角的泪却掉了下来。三年来刻碑时的隐忍,拔桃木钉时的颤抖,握短刀时的决绝,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柔软的东西,像父亲做鞋时用的软布,能把所有尖锐的棱角都包起来。
nbsp日头升起时,锁魂香的烟开始往还魂路的方向飘,带着七十三只萤火虫的光,在西坡的石碑丛里织出张金色的网。林野知道,离七月初七还有四十六天,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:要把父亲留下的虎头鞋做完,要给每个孩子的银锁都刻上名字,要在镇子的老榆树上也挂串铜铃,让风把铃声送得更远,还要等着看林念怎么把萤火虫装进布偶的肚子里,林思怎么用槐树叶编小裙子,林想怎么把红头绳系在老瞎子的竹笠上。
nbsp他拿起短刀,开始在青石板上刻新的记号——不是名字,是七十三道小小的划痕,每道痕都像只脚印,从洞底一直延伸到老槐树,再通向镇子的方向。石屑落在地上,混着锁魂香的灰烬,长出新的苔藓,嫩得像三个妹妹刚长出来的乳牙。
nbsp风穿过西坡的石碑,带着锁魂香的味道,带着铜铃的脆响,带着七十三双小布鞋的脚步声,往东方的镇子飘去。林野仿佛看见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榆树下,围裙上沾着枇杷膏的甜香,正踮着脚往山上望,像在等一群迟到了十年的孩子,终于踩着晨光回家。
nbsp锁魂香的青烟在晨光里凝成细带,顺着还魂路的方向飘向镇子。林野把最后一只虎头鞋的虎眼绣完时,指尖被针扎出的血珠落在鞋面上,晕成颗暗红的圆点,像给老虎点了颗心。老瞎子说这是“认主血”,沾了血的物件能跟魂气贴得更近,孩子们踩着这样的鞋回家,才不会被路上的邪祟勾走。
nbsp西坡的石碑丛里,定魂桩的嫩芽已经爬满碑身,芽尖的青烟结成张网,把瘴气困在网外。林野每天都要去看那些孽镜水洼,里面的人影一天比一天淡,镇长的身影已经模糊得只剩个跛脚的轮廓,打手们的影子则开始消散,像被太阳晒化的冰。
nbsp“他们的魂在被自己的罪孽啃食。”老瞎子用木杖拨开水洼,里面浮出片腐烂的桃木板,上面刻着“替身棺”三个字,“当年用来钉孩子们的棺材板,如今成了锁他们自己的链。”
nbsp林野把桃木板捡起来,劈成七十三块小木牌,每块牌上都刻着个“罪”字,系在定魂桩的嫩芽上。风一吹,木牌撞出的声响像孩子们的拍手声,脆生生的,带着种解气的痛快。他想起小时候看社戏,恶人被打倒时,台下的孩子总会拍着手喊“该!该!”,原来连魂灵的世界里,也有这样简单的公道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nbsp老槐树的树洞里,渐渐堆满了孩子们的物件:林念补好胳膊的布偶里塞了萤火虫,夜里会透出淡绿色的光;林思用槐树叶编的小裙子套在树枝上,风一吹就簌簌作响;林想的红头绳缠在铜铃上,铃铛晃动时,红绳会跟着跳起舞。林野每天都会往树洞里放块水果糖,第二天糖准会消失,只留下张糖纸,被风吹得贴在洞壁上,像片彩色的鳞片。
nbsp“是孩子们在吃呢。”老瞎子摸着树洞里的糖纸,白瞳里映着萤火虫的光,“魂体离不开生前的念想,你妹妹们小时候就馋这个,总把糖纸攒起来,说要贴满整个衣柜。”
nbsp林野突然想起母亲的衣柜,最底层的抽屉里确实藏着个铁盒,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纸,有“蜜蜂牌”的,有“水果乐园”的,还有些印着卡通小人的,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新款。原来母亲这十年,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惦记着三个丫头,就像父亲用鞋、用碑、用骨头惦记她们一样。
nbsp七月初七前三十天,镇子上开始出现怪事。有人说夜里听见巷子里有孩子们的笑声,有人说自家窗台上多了双小小的脚印,还有药铺的掌柜说,柜台上的枇杷膏总在夜里少掉一勺,像被谁偷偷挖着吃了。
nbsp“是还魂路快通了。”老瞎子把晒干的艾草编成辫子,挂在老槐树的枝桠上,“孩子们的魂能顺着香路摸到镇子边了,但还过不了瘴气的最后一道坎,得用‘血亲引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三根头发,黑的、灰的、带着银丝的,“你的、你娘的、你爹的,混在一起烧成灰,拌在锁魂香里,这香才能把孩子们的魂稳稳当当引回家。”
nbsp林野的手有些抖。他从没见过父亲的头发,这根灰发是从收骨人缠在玉杖上的布条里找到的,发丝脆得像枯草,一捏就碎。母亲的头发是他偷偷从家里的梳子上取的,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。而他自己的黑发,刚剪下来时还带着头皮的温度,像根新鲜的藤蔓。
nbsp把三根头发混在锁魂香里点燃时,青烟突然变成了淡金色,像掺了阳光的颜色。林野看见金色的烟里浮出三个小小的身影,正顺着香路往前跑,林念的布偶在怀里颠颠晃晃,林思的小辫上别着野菊,林想的红头绳在风里飘成道红线,父亲的身影跟在她们身后,左肋的槐树叶绿得发亮。
nbsp“快了。”老瞎子的声音发颤,竹笠下的眼泪滴在青石板上,砸出个小小的坑,“你娘在镇子口烧的纸,灰都飘到这儿来了,她也在等。”
nbsp林野往镇子的方向望去,果然看见股灰黑色的烟在飘,像条细长的尾巴,和金色的香路慢慢缠在一起。他知道那是母亲在烧纸钱,十年了,每个初一十五,她都会在门口烧堆纸,嘴里念叨着“念、思、想,回家来拿钱”,邻居们都说她疯了,只有她自己知道,那是在给孩子们的还魂路铺钱,怕她们路上受委屈。
nbsp接下来的日子,林野开始做“过桥钱”。用黄纸裁成小小的方块,每张都印着他亲手刻的“家”字,再用朱砂点个红点。老瞎子说,还魂路上有座“忘川桥”,桥头的鬼差要收过桥钱,孩子们的魂太轻,拿不动沉甸甸的铜钱,只能用这种印着家字的黄纸,鬼差见了,就知道是有人等着的孩子,会放她们过去。
nbsp刻到第七十三张家字时,短刀突然在黄纸上映出个模糊的人影。林野抬头望去,西坡的瘴气边缘站着个穿灰布衫的女人,手里挎着个竹篮,篮子里飘出枇杷膏的甜香。是母亲。
nbsp“娘。”林野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喉咙发紧。他有三年没回家了,自从三年前背着草药闯进无主坟,他就再也没敢回去,怕母亲看见他这副满身尘土、满眼血丝的模样,更怕自己忍不住说出真相,把她仅存的念想打碎。
nbsp母亲没说话,只是把竹篮往他面前递了递。篮子里放着罐枇杷膏,瓷罐上的花纹已经磨平了,是他小时候用指甲抠的。还有一叠干净的布,是给孩子们做新衣服用的,布角上绣着小小的野菊,和父亲鞋上的花纹一模一样。
nbsp“你爹托梦给我了。”母亲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着什么,“说七月初七,孩子们能回家,让我多做点枇杷膏,她们小时候总嫌我放的陈皮太多,这次我少放了些。”
nbsp林野突然发现,母亲的头发全白了,像落了层霜,可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,和照片上三个妹妹的眼睛一模一样。他这才明白,母亲早就知道了真相,那些疯疯癫癫的念叨,那些烧不完的纸钱,都是她在偷偷帮着父亲铺还魂路,用一个母亲的方式,守着一场渺茫的希望。
nbsp把母亲带来的布剪成七十三件小衣服时,林野的手格外稳。每件衣服上都绣了朵野菊,林念的衣服绣在胸口,林思的绣在袖口,林想的绣在衣角,都是她们小时候最喜欢的位置。母亲坐在一旁帮忙穿线,手指有些抖,却总能把线稳稳当当穿进针眼里,像在完成一件做了十年的针线活。
nbsp“你爹做鞋的手艺,还是我教他的呢。”母亲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,“他年轻时总说,做鞋要像做人,针脚得实,底子得厚,不然走不远。你看他找孩子们找了十年,不就像双结实的鞋吗,再远的路也能走下来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nbsp林野想起父亲留在木箱里的鞋楦,每个楦头都被磨得光滑发亮,边缘刻着小小的记号,是三个妹妹的脚码,从刚出生的三寸,到失踪前的五寸,一个码都没落下。原来父亲不仅在找她们,还在记着她们的成长,像在心里给她们做了双永远合脚的鞋。
nbsp七月初七前七天,还魂路的金色香路已经和母亲烧纸的灰烟缠成了一股,像条又粗又亮的绳子,一头系着老槐树,一头系着镇子口。林野每天都要顺着香路往镇子走一段,在路边埋下“过桥钱”,黄纸接触到香路的金光,会慢慢变成透明的,像被什么东西捡走了。
nbsp走到镇子口的老榆树下时,他看见母亲早就挂了串铜铃在树上,和老槐树上的铃铛一模一样。风一吹,两串铃铛一起响,声浪撞在一起,形成个小小的漩涡,把周围的瘴气都卷了进去,漩涡里浮出无数双小布鞋,红的、绿的、绣着虎头的,都在跟着铃声跳舞。
nbsp“是‘双铃引。”老瞎子摸着榆树上的铜铃,竹笠上的红头绳(是林想偷偷系上的)在风里飘,“两串铃铛的声纹能拼成个‘家字,孩子们的魂听见这个字,就知道该往哪儿走了。”
nbsp林野突然注意到,老榆树的树干上刻着无数个小小的“等”字,新旧叠加,像层厚厚的痂。他认出母亲的笔迹,娟秀又用力,刻痕深得能看见里面的木头纹理。原来母亲每天都来这儿,用这种方式给孩子们的还魂路打记号,怕她们走岔了道。
nbsp七月初七前两天,西坡的瘴气突然变得狂暴起来,像被困住的野兽在挣扎。定魂桩的嫩芽被瘴气熏得发黄,孽镜水洼里的人影又开始清晰,镇长的跛脚影在水洼里疯狂转圈,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,像在喊救命。
nbsp“它们知道自己快完了。”老瞎子往定魂桩上泼了碗混着三人头发灰的水,嫩芽立刻又绿了起来,“这是最后的挣扎,只要撑过七月初七的子时,等孩子们的魂过了忘川桥,这些坏东西就会彻底消散,连骨头渣都剩不下。”
nbsp林野把所有的“过桥钱”都埋在了香路尽头,黄纸在金光里堆成了座小小的山。他又把父亲的虎头鞋摆在香路两边,一双双排开,像在给孩子们铺了条鞋做的地毯。母亲则在老榆树下摆了张桌子,上面放着三碗枇杷膏,每碗里都插着根水果糖做的勺子,糖勺在阳光下亮晶晶的,像三颗小太阳。
nbsp七月初七前一天夜里,林野守在老槐树下,看见金色的香路里突然涌来无数只萤火虫,都钻进了林念的布偶里。布偶被撑得鼓鼓囊囊的,像个会发光的小灯笼,顺着香路往镇子飘去,林思的树叶裙和林想的红头绳跟在后面,像串会跑的灯笼。
nbsp父亲的身影在香路尽头停下,转身对着林野挥了挥手,左肋的槐树叶落了下来,飘到林野手里,叶面上的纹路突然变得清晰,像张完整的地图,标出了七十三座无主坟的位置,每个位置旁都写着个“安”字。
nbsp“他要你守着这些坟。”老瞎子的声音里带着敬畏,“不是让你困在这儿,是让你记住,每个失踪的孩子都该有个名字,每个等待的家人都该有个念想,就像这树叶上的‘安字,是给活人的,也是给死人的。”
nbsp林野把槐树叶夹进父亲的日记里,指尖碰到纸页上“踩着我的骨头过去”的字迹,突然觉得那不是悲壮的誓言,而是温柔的托付——父亲把自己的骨头变成了路,让孩子们踩着过去,又把剩下的念想变成了树叶,让他踩着继续走下去。
nbsp天快亮时,香路的金光已经亮得刺眼,像条铺满了阳光的大道。林野看见母亲站在老榆树下,正往每个空碗里添枇杷膏,动作慢却稳,像在给远行归来的孩子盛饭。老瞎子坐在青石板上,手里的布偶已经补好了胳膊,林念的萤火虫从布偶的眼睛里钻出来,在他脸上飞了圈,又钻了回去,像在跟他玩闹。
nbsp离七月初七的子时还有十二个时辰。林野知道,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,是站在香路的起点,看着孩子们的魂顺着金光跑向镇子,看着她们扑进母亲怀里,看着父亲的身影在她们身后慢慢消散,像完成使命的烟。
nbsp但他也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等孩子们的魂安稳了,他要把七十三座无主坟都迁到老槐树下,让它们挨着还魂路,让孩子们回家时能看见这些曾经和她们一样等待的伙伴。他要把父亲的日记和母亲的糖纸整理好,编成一本书,告诉所有人,有群孩子失踪了十年,有对父母找了她们十年,有片无主坟里,藏着无数个等待回家的名字。
nbsp他还要继续做虎头鞋,做给镇上刚出生的孩子,告诉他们,这世上有种鞋,能把迷路的孩子带回家。还要教他们认“家”字,告诉他们,这个字是最好的护身符,不管走多远,只要心里记着,就能找到回来的路。
nbsp风穿过老槐树和老榆树,两串铜铃一起响,声浪里混着七十三双小布鞋的脚步声,混着枇杷膏的甜香,混着母亲的念叨和父亲的鞋楦声,往七月初七的子时飘去。林野站在香路的起点,看着金色的光带在眼前展开,像条永远走不完的路,路的尽头,母亲正踮着脚张望,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金光里越跑越近,她们的笑声像铜铃一样脆,像水果糖一样甜,像父亲刻在石碑上的“安”字一样,稳稳地落在了这片等待了太久的土地上。
喜欢。
第2386章 龙潜于渊(31)[2/2页]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