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1章 一代战神的落幕时刻(五)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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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容垂的死讯,如一阵凌厉刺骨的寒风,呼啸着席卷了本就纷繁复杂、乱如麻团的世界,为这世间凭空增添了诸多变数。从遥远的北境冰原到温婉的南方水乡,从暗流涌动的朝堂权谋斗争,到恩怨交织的江湖纷争,各处都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应。
nbsp慕容垂离世,这本该是周边势力如饿狼般猛扑上来,肆意瓜分燕国的绝佳时机。然而,此刻的世界却呈现出一种出奇的平静,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位传奇人物的逝去而默哀,陷入了短暂的静谧之中。
nbsp北风裹挟着雪粒,宛如无数细小冰刃,恶狠狠地抽打在北魏盛乐宫的鸱吻上,发出如猛兽呜咽般的低吼。拓跋珪坐在殿内,面色凝重,指节一下下叩在案上,那沉闷的声响竟与帐外肆虐的风雪形成了奇异的和鸣,仿佛连天地都在为某个消息而震颤。
nbsp案头那页写着nbsp“慕容垂薨于沮阳”nbsp的谍报,边缘已被他反复捏得毛糙,墨迹在掌心的温度与湿度下晕染成一片深黑,像极了参合陂冻土下三年未曾融化的血渍nbsp——nbsp那是五万燕军降卒的鲜血,亦是他心中一道难以磨灭的深刻烙印。
nbsp二十年前,代国覆灭的烟尘尚未散尽,年幼的拓跋珪跟着母亲一路颠沛流离,流亡到中山。是慕容垂顶着朝野上下的诸多非议,毅然将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接入燕宫。
nbsp老将军总会在雪后初霁的日子,带着他来到校场。那柄沉甸甸的nbsp“定襄弓”nbsp拉开时,弓弦震动,震得他稚嫩的臂膀阵阵发麻。而老将军粗粝如砂纸的手掌轻轻按在他肩上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拓跋家的骨头,得比这弓梢还要坚硬,如此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稳稳地站住脚跟。”
nbsp“主上!”nbsp张衮的声音裹挟着塞外彻骨的寒气,猛地撞进帐内。他匆匆而入,手中捧着一卷军报,由于情绪激动,指尖都泛出了苍白之色。
nbsp“燕境如今已彻底乱了套!慕容宝连发调令都无法传出中山城,国中宗室之间相互猜忌,矛盾一触即发。而咱们营中,三万轻骑早已枕戈待旦,此时挥师南下,绝对是一举荡平后燕的天赐良机啊……”
nbsp“南下?”nbsp拓跋珪猛地抬起头,眸中的红血丝如蛛网般肆意蔓延,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。他身着的玄色披风随着急促的动作扫落了案上的青铜酒爵,“哐当”nbsp一声脆响过后,酒液泼洒在摊开的羊皮地图上,在nbsp“参合陂”nbsp三个字上洇开一片如墨的深色云团。
nbsp他怎能忘记,去年冬天那五万燕军降卒的凄惨哀嚎,如同一根根尖针,穿透寂静雪夜,直直扎在他的心上;更无法忘却,慕容垂亲率大军气势汹汹反扑之时,七十岁高龄的老将军身披银甲,血染战袍,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,枪尖闪烁的寒光映照在雪地上,令北魏骑兵胆战心惊,连缰绳都几乎攥握不住。若不是老将军在半路突然呕出鲜血,染红了身前的雪地,只怕此刻的盛乐宫早已换了主人。
nbsp“你见过他的箭法吗?”nbsp拓跋珪忽然发问,声音低沉得仿佛是从冻土之下艰难钻出来的。
nbsp张衮微微一愣,不由自主地想起主上三天前接到死讯之时,翻出那柄刻着nbsp“垂赠珪儿”nbsp的铁胎弓,独自一人在雪地里连射三十箭,每一箭都精准地穿透靶心的红绒。而最后,主上却抱着弓,如同一座沉默的雪人般,蹲在雪地里,头盔上的积雪渐渐堆积,足有半尺之厚。
nbsp“他在中山教我射箭时曾说,‘鲜卑人同出一源,本不该自相残杀,刀枪理应一致对外,抵御外辱。”nbsp拓跋珪的声音好似被风雪磨砺过的铁,透着一丝沙哑与坚定,“如今他已离世,朕若此时举兵南下,百年之后,又有何面目去见代国的列祖列宗?”
nbsp“传朕旨意,”nbsp拓跋珪转身,披风带起的风nbsp“呼”nbsp地一下掀起地图边角,“中山”nbsp二字赫然露出。“罢兵七日。命贺兰山守将速速设下祭台,率部向北三拜,为慕容老将军送行。虽然我无时无刻不盼着慕容垂死,可是真当他死的消息传来,我还是顿感脑袋空空的,他毕竟当年在盛乐挽救过代国,当年的父王、祖父都受过他的恩惠。”
nbsp“主上!”nbsp长孙嵩听闻此言,甲胄与廊柱碰撞,冰碴簌簌掉落。他单膝跪地,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砖,急切劝道,“慕容垂虽已身死,但燕军仍有十万精锐屯驻于幽州,此时不趁机出击,更待何时啊?”
nbsp“拜!”nbsp拓跋珪的吼声如惊雷般炸响,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雀。他怒目圆睁,指着帐外漫天飞舞的大雪,大声吼道,“他是朕母亲的恩人,是手把手教朕开弓的恩师,更是这乱世之中,让所有敌人都不得不敬畏三分的真正将军!朕意已决,拜!”
nbsp接下来的七日内,北魏铁骑严守边境,未越雷池一步。贺兰山界碑之前,鲜卑骑兵整齐列阵,对着南方恭敬地躬身下拜。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,轻轻落在他们的头盔之上,宛如给这场跨越敌对阵营的致敬,小心翼翼地覆上了一层肃穆的薄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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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有老兵回忆起早年对阵之时,慕容垂的银甲在乱军之中总是熠熠生辉,枪尖已然抵住对手咽喉之际,却总是在最后一刻手下留情。当年被他俘虏的北魏将领,如今半数都已成为拓跋珪麾下的得力重臣,每当谈及老将军,他们眼中无不流露出深深的敬意。
nbsp当北魏因慕容垂之死陷入沉思时,在遥远的长白山以东,高句丽王宫也因这一消息泛起波澜。松木燃烧散发出的香气,混合着凛冽的雪气,缓缓漫进殿内。
nbsp冉操将最后一根松脂烛稳稳插在窗台上,此时,月光顺着冰棱潺潺淌进殿内,在青砖地面上铺展成一片清冷的银白。案上那半块麦饼,还是三天前用兽皮换来的。如今他虽已贵为这片土地的王,却依旧保留着在燕境流亡时养成的习惯。
nbsp这个由三十万汉人辛勤拓荒建立起来的家园,从根基里就浸透着慕容垂当年的默许与庇护,就连宫墙的青砖,都带着燕地烧窑特有的印记。
nbsp“爹,您在世时总说慕容垂是豺狼。”nbsp冉操对着墙上冉闵的画像,低声喃喃自语。画中的父亲金盔红甲,眼神如炬,即便历经岁月,仍带着邺城破城那日的凛凛英气。
nbsp二十年前,年仅七岁的他被亲卫藏在尸堆之中,透过死人的缝隙,亲眼目睹慕容垂的银甲踏过冉魏的龙旗。那时的他满心恐惧,以为自己必将命丧当场,被剁成肉泥。然而,老将军却缓缓蹲下身来,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污,说道:“你爹是条响当当的汉子,敢以孤军之力抗击胡人,这份胆气,我慕容垂深感敬佩。”
nbsp突然,门被呼啸的寒风狠狠撞开,裹挟着长白山的雪粒汹涌灌进殿内,吹得烛火剧烈摇晃,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。瘸腿老兵手中的酒葫芦nbsp“咚”nbsp地一声砸落在地上,浊酒迅速渗进砖缝,宛如滴进土里的鲜血。
nbsp“少主,宫里传来消息,慕容垂……nbsp他没了。”nbsp老兵的左腿是当年邺城巷战时被燕军砍断的,可即便如此,他仍在燕营喂了十年马。提及老将军时,他的语气中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。
nbsp冉操听闻此讯,猛地站起身来,膝盖重重撞在案角,却仿佛毫无知觉。他几步冲到墙角,急切地掀开那块松动的地砖,里面静静藏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nbsp——nbsp那是冉闵送给他的生日礼物,柄上刻着的nbsp“复魏”nbsp二字,早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。
nbsp十五岁那年,他怀揣着这把匕首,毅然潜入燕军大营试图行刺,却被慕容垂当场擒获。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,必死无疑,然而老将军却将匕首还予他,说道:“想报仇,等你有能力打赢我的亲卫再说。但你要记住,杀一个垂暮老人并非真本事,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,那才是真正的英雄。”
nbsp“少主,燕境如今已乱作一团,咱们正好率领部众回师,光复邺城……”nbsp老兵的话尚未说完,便被冉操如炬的眼神钉在了原地。
nbsp冉操轻轻摩挲着匕首上的锈迹,脑海中思绪翻涌。他想起十年前,慕容垂带他前往枋头,看着燕军垦荒的场景说道:“你爹一心想护汉人活下去,我又何尝不是如此。只是他选择用刀,而我则选择用粮。”
nbsp那时的他,只当这是老将军哄骗他的空话。直到去年黄河泛滥,燕军大开粮仓赈济灾民,就连冉魏旧部聚居的贫民窟,每户都分到了三石米。他站在粮堆旁,清楚地看见慕容垂望着抢粮的百姓,白发在风中肆意飞舞,如同倔强挺立的老松,嘴里不停念叨着:“够了,够了,能活下去就好。”
nbsp想到这些,冉操心中五味杂陈,他不禁想起自己在燕境流亡时,慕容垂给予的种种庇护。最终,他轻轻叹了口气,将匕首放回地砖下,声音略带沙哑,“去告诉边境的燕将,就说冉操恳请为老将军守灵三日,诵经祈福。”
nbsp“少主!您难道忘了邺城的血海深仇?忘了先帝是如何惨死的吗?”nbsp老兵急得声音发颤,断腿在地上用力跺出沉闷的声响。
nbsp“没忘。”nbsp冉操凝视着窗台上跳动的烛火,那点微光在风雪中虽摇曳不定,却始终顽强地燃烧着,未曾熄灭。“可他留了我一命,保全了三百冉魏旧部,还让邺城百姓免遭屠城之祸。他攻破魏宫时,就连我娘的梳妆台都未曾动过,铜镜里依旧能照见当年的梳齿。”
nbsp他微微顿了顿,喉结上下滚动,“是他默许我带领三万汉人北迁,也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让我们能在长白山下开垦荒地。正因如此,如今这三十万汉人,才能在这片远离战火的土地上繁衍生息,开枝散叶。杀父之仇深似海,但民族大义重如山nbsp——nbsp在这大义面前,我冉操的个人恩怨,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
nbsp接下来的三日内,冉操在宫中设下了简单的灵位。没有香烛,他便用麦饼碎屑当作祭品;没有经卷,他就反复念诵着小时候学过的《孝经》。
nbsp期间,有冉魏旧部偷偷跑来骂他忘本,他只是默默指着窗外:雪地里,燕军巡逻兵正小心翼翼地扶起因路滑摔倒的老妇,而那老妇的儿子,正是当年被冉闵封为nbsp“破燕将军”nbsp的死士,如今在高句丽已成为一名农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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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“你们看,”nbsp他轻声说道,“这或许就是他所说的,打仗的最终目的nbsp——nbsp并非是谁消灭谁,而是让百姓能够安稳地生活。”
nbsp七日后的清晨,有人瞧见冉操独自一人伫立在鸭绿江边,将那柄匕首毅然扔进湍急的水流之中。流水裹挟着刀身,向东奔腾而去,再也没有回头。江风猎猎,掀起他的衣袍,恰似一面褪色的旗帜,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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